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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只貓走起路來彷彿撐不住懷孕三個月的身子。她提著那塊豬肉走在橫貫楓楊樹的黃泥大道上,路遇年輕男人時仍然不忘她城裡女人的媚眼。我已經多次描摹過黃泥大道上緊接著長出一塊石頭,那塊石頭幾乎是懷有殺機地絆了環子一下,環子驚叫著懷孕的身體像倒木一樣飛了出去。那塊豬肉也飛出去了。環子的這聲驚叫響徹暮日下的黃泥大道,悲涼而悠遠。在這一瞬間她似乎意識到從天而降的災難指向她的腹中胎兒,她倒在荒涼的稻田裡,雙手捂緊了腹部,但還是迎來了腹部的巨大的疼痛感。她明確無誤地感覺了腹中小生命的流失。她突如其來地變成一個空心女人。環子坐在地上虛弱而尖利地哭叫著,她看著自己的身子底下蕩漾開一潭紅波。她拼命掏起流散的血水,看見一個長著陳家方臉膛的孩子在她手掌上停留了短暫一瞬,然後輕捷地飛往楓楊樹的天空,只是一股青煙。
流產後的小女人環子埋在我家的糙鋪上嗚嚥了三天三夜。環子不吃不喝,三天三夜裡失卻了往日的容顏。我祖母蔣氏照例把酸菜湯端給環子,站在邊上觀察痛苦的城裡女人。
環子枯槁的目光投在酸菜湯裡一石激起千層浪。她似乎從烏黑的湯裡發現了不尋常的氣味,她覺得腹中的胎兒就是在酸菜湯的澆灌下漸漸流產的。猛然如夢初醒:
&ldo;大姐,你在酸菜湯裡放了什麼?&rdo;
&ldo;鹽。懷孩子的要多吃鹽。&rdo;
&ldo;大姐,你在酸菜湯裡放了什麼把我孩子打掉了?&rdo;
&ldo;你別說瘋話。我知道你到鎮上割肉摔掉了孩子。&rdo;
環子爬下糙鋪死死拽住了祖母蔣氏的手,仰望蔣氏不動聲色的臉。環子搖晃著蔣氏喊:&ldo;摔一跤摔不掉三個月的孩子,你到底給我吃什麼了你為什麼要算計我的孩子啊?&rdo;
我祖母蔣氏終於勃然發怒,她把環子推到了糙鋪上然後又撲上去揪住環子的頭髮,你這條城裡的母狗你這個賤貨你憑什麼到我家來給陳寶年狗日的生孩子。蔣氏的灰暗的眼睛一半是流淚的另一半卻燃起博大的仇恨火焰。她在同環子廝打的過程中斷斷續續地告訴環子:我不能讓你把孩子生下來……我有六個孩子生下來長大了都死了……死在孃胎裡比生下來好……我在酸菜湯裡放了髒東西,我不告訴你是什麼髒東西……你不知道我多麼恨你們……
其實這些場面的描寫我是應該迴避的。我不安地把祖母蔣氏的形象塗抹到這一步但面對一九三四年的家史我別無選擇。我懷念環子的未出生的嬰兒,如果他(她)能在我的楓楊樹老家出生,我的家族中便多了一個親人,我和父親便多了一份思念和等待,千古風流的陳家血脈也將伸出一條支流,那樣我的家史是否會更增添豐富的底蘊呢。
環子的消失如同她的出現給我家中留下了一道難愈的傷疤,這傷疤將一直潰爛到發酵漫漫無期,我們將忍痛舔平這道傷疤。
環子離家時擄走了搖籃裡的父親。她帶著陳家的嬰兒從楓楊樹鄉村消失了,她明顯地把父親作為一種補償帶走了。女人也許都這樣,失去什麼補償什麼。沒有人看見那個擄走陳家嬰兒的城裡女人,難道環子憑藉她的母愛長出了一雙翅膀嗎?
我祖母蔣氏追蹤環子和父親追了一個冬天。她的足跡延伸到長江邊才停止。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長江。一九三四年冬天的江水浩浩蕩蕩恍若洪荒時期的開世之流。江水經千年沉澱的濁黃色像鋼鐵般的勢大力沉,撞擊著一位鄉村婦女的心扉。蔣氏拎著她穿破的第八雙糙鞋沿江岸躑躅,亂發隨風飄舞,情感旋入江水彷彿枯葉飄零。她向茫茫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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