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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冶有個諢名就「莊好好」,因為問他什麼,他都是「好好好」,最沒脾氣。所以鍾思主要在問聞時,畢竟他們每天最大的賭局就是賭這個冰渣子師弟究竟高興還是不高興。
可惜,這會兒的聞時剛好不高興。
離他及冠還有一年,塵不到那句話他也聽過幾回。但每次只要想到「下山」,也許很久都不會再回來,他就有種說不出的沉悶和煩躁。
彼時莊冶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操著傀線練精準度,細細一根絲綿線打鳥、打魚、打飄落的花瓣,打飛過的蟲。
風聲呼呼作響,很是嚇人。聞時卻避都不避。他垂著薄薄的眼皮,靠在樹邊,抿著唇理自己手指上的傀線。
「你怎麼想?」鍾思沖聞時的方向問道。
聞時眼也不抬,懨懨地道:「明年再說。」
「師弟,傀線甩出去,怎麼樣力道最巧?」莊冶跟著問了一句。
聞時依然沒什麼興致,他只是剛好聽到山道上有聲音,順手給莊冶做了個示範。結果傀線剛甩出去,他就怔了一下。
因為山道上拐過來的人,是塵不到。
那時候的聞時,傀術離封頂已經不遠了。傀線以最刁鑽的角度掃過去,速度快又有力,讓都沒法讓。
於是,那幾根傀線被塵不到抬手一攏,握進了手心裡。雪白的棉線繞過他骨形修長的食指彎,又纏繞過無名指,垂落下去。
那是聞時第一次知道,傀線跟傀師的牽連究竟有多深。
那一瞬間,他半垂的眸光顫了一下。那隻乾淨修長的手指牽握的好像不僅僅是幾根絲綿線,而是探進了他的靈相。
他繃著傀線的手指蜷了一下,抬眸看著山道邊的人。
「一陣子不見,就拿傀線偷襲我?」塵不到並不惱,笑問了他一句,便鬆開了手指。
傀線從他手指上滑落,其他人連忙恭恭敬敬地叫著「師父」,唯獨聞時沒吭聲,斂了眉眼,把傀線往回收。
那天夜裡,聞時又做了一場久違的夢。
還是那座屍山血海的空城,還是漫天遍野的鬼哭聲。只是那些魑魅魍魎都變得模糊不清,像扭曲妖邪的剪影,鬼哭也忽近忽遠,若隱若現,像嘆息和低吟。
他站在鬼影包裹的空堂中,十指纏著絲絲掛掛的傀線,傀線濕漉漉的,不知是血還是汗順著線慢慢往下滑,然後滴落下去,在他腳邊聚成水窪。
他忽然聽到背後有動靜,猛地轉過身去,拉緊傀線。卻看見塵不到赤足站在那裡,雪白的裡杉鬆散著垂下來。
他目光深長,從半闔的眸子裡落下來,看了聞時一眼,然後抬起手,拇指一一撥過他緊繃的傀線,抹掉了上面的水跡。
聞時看著他手指下的傀線,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
「叫人。」對方拎著他一根傀線,低聲說。
聞時閉了一下眼,動了唇說:「塵不到。」
他在說出那三個字的瞬間驚醒過來。
手指上沒拆的傀線本能地甩出去,打散了老毛停立的鳥架,噹啷一聲掉落在地。
他坐在榻上,蹙著眉,身體繃得很緊,跟夢裡一樣的雪白衣衫鬆散微亂,沾著不知何時出的汗。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水聲潺潺,順著屋簷滴落的時候,會發出粘膩曖昧的聲響。聞時抿著唇,素白側臉映在光下,緩著呼吸。
屋門忽然被人「篤篤」敲了兩下,然後輕輕推開。
聞時抬頭,看見塵不到提著燈站在門口。他的眸子裡含著煌煌燭火,嗓音裡帶著睡意未消的微啞:「怎麼了?」
聞時看著他,沒答。
屋外忽然響起了一片悶雷聲,驚得山間百蟲乍動。
塵不到的目光微微下瞥,落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