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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睡在了張仁茂的身邊,這倒安定了些。如此,大家只得隨了她的便。後來,學慈恢復了工作,有時間便來看她,她慢慢地清醒了些,臉上的肌肉有了鬆動。學慈死後,她常問張仁茂:“是他們又不讓學慈回家嗎?”張仁茂無奈地說:“等著吧,過幾天再不回,我就領你一塊找去!”
看來,張仁茂真是領著申家女人找學慈去了,他為無法歸還她的兒子負疚。國芬這才想到,死去的申家女人臉色青烏,前一天晚上,張仁茂弄到些肉,作了碗申家女人愛吃的水餃,讓她吃了——這有疑問麼?國芬不敢說,但落淚了。
黃大香寬慰張家人:“仁茂伯早年跑江湖,腳路寬,說不準這次外出三五個月,一年半載便能回來。”可這話她自己就很懷疑,張仁茂向她感嘆過:“人生是出戏,世界看夠了,我這戲也該收場了。”提到申家女人時還說過:“她活著是受罪,不如死了乾淨,可她真要尋死也不容易,那還得找個嚮導呢!”
再說,一個已經軍事化的社會,江湖上哪裡可以藏身?又是一陣沉默。這時,孩子們在父母的臂彎裡睡著了。張炳卿決心另提話頭:“石賢,你明天有時間嗎?我們兄弟倆很久沒一塊說話了,我還真有點事找你呢!”彭石賢肯定地回答:“我明天不去上工就是,能大年初一也不給假麼!”
彭石賢從鎮政府出來,認為這寫稿不過是替主任代勞而已,因為龔淑瑤並沒有向他發話。不過也難說,她這人真是怪,今天是大年初一,見面時,彭石賢向她問候新春好,她卻板著面孔不答腔,撇開身子走了,憑什麼這樣冷淡人?
革命化碰著根深蒂固的習俗也還是打了些折扣。往常,拜年要拜到親人的墳頭上,許多人家還提著牲酒香禮去舉行野祭。近年來人們不敢了,可也還有人不忘給祖墳去新增兩箢黃土。街口上就有兩個老頭扛著鋤頭箢箕去野地裡,彭石賢不覺尾隨其後。那次突然聽到申學慈死去的訊息,他暈倒了過去,後來,望著對面那個亂葬崗子,曾想去看看埋葬學慈的那堆黃土,沒去成,晚上躺在床上,卻吟成了一首詩。今天,他爬上亂葬崗來,立在了一片荒蕪之中的新土堆前面,那棄在墳頭上的草根又長出了尖尖的新葉,它們將很快覆蓋這座墳墓,淹沒這樁往事了。此時出現在彭石賢頭腦裡的是血肉模糊的申學慈,不只是這個單純的年輕人,還有他精神失常的母親,也不止這個可憐的女人,還有悲憤滿腔的張仁茂,也不止這個滄桑的長者,還有因為申學慈的死而加重了憂傷的人們。難道這場悲劇就該如此了結麼?他記起寫的那首詩來:
學慈,我悼念你,
我苦命的兄弟。
漫天霧靄沉沉,
遍地蒿草萋萋,
我們在一塊長大,
我們是同一根系。
你突然離去,
怎能不讓我哭泣?
學慈,我悼念你,
我可憐的兄弟。
總是天旋地轉,
總是江流不息。
活著本無足輕重,
死去又何必嘆惜?
你突然離去,
卻止不住我哭泣。
學慈,我悼念你,
我同命的兄弟。
真誠受到捉弄,
善良遭受追逼。
一個神聖的謊言,
一灘崩塌的稀泥。
你突然離去,
誰能阻止我哭泣?
學慈,我來悼念你,
我長眠不醒的兄弟。
你帶不走許多冤屈,
我訴不盡許多悲慼。
感情本由時代起搏,
淚水不只屬我自己。
你鮮血滴落的軌跡,
是歷史留下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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