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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恕我說句老實話,我建議你別這麼做。萬一真的如你所說,你們不是親人,這會帶來巨大的悲傷與痛苦。曾有遺孤確信找到了親人,還為此舉辦了慶祝會,卻在會場上被厚生省的人員告知『經檢查確認無血緣關係』。那個遺孤當場痛哭流涕,最後甚至想不開而自殺了。」
「如果哥哥心知肚明自己是假貨,怎麼會感到悲傷?」
「就算尊兄不悲傷,令堂也會悲傷。我記得龍彥先生是在一九八三年歸國的,換句話說,在長達二十七年的歲月裡,令堂一直當他是親生兒子。如今倘若得知兒子是個毫無瓜葛的外人,你能想像她會多麼絕望嗎?我相信令堂的年紀應該很大了,還是別傷她的心為好。更何況倘若這一切都只是你多心,這樣的舉動會傷害所有人。」比留間說得頭頭是道。
當年的日本正處於百廢待興的狀態,因此政府對於迎回遺華日僑一事表現得相當消極。大部分的遺孤都具有中國籍身份,日本政府將他們比照外國人辦理,要求他們在日本的親人必須擔任身份擔保人。擔保人得視情況負擔遺孤的歸國旅費及生活費,而且負有督促遺孤遵循日本憲法的責任。但這些日本的親人大多已經退休,仰賴兒女扶養,不見得有能力扛起這些責任。因此,有些人雖確認了與遺孤的親屬關係,卻拒絕擔任擔保人,導致這些遺孤無法返回日本。
「遭到親人無情對待,想必是心如刀割吧。有些親人則是考慮到遺產繼承問題而反對遺孤返回日本。在這些案例裡,遺孤必須先簽下放棄繼承權的同意書,親人才願意擔任擔保人。」
比留間就像一名以知識為甲冑、以理論為長刀的戰將。我心裡想要調查、揭穿哥哥真面目的意志,被他毫不留情地斬斷了。為了與他對抗,我也只能拔出自己的刀。
「如果你知道我哥哥為了遺產而打算毒殺我的母親,你還會這麼認為嗎?」我說道。
比留間頓時陷入沉默。
「哥哥偷偷藏有一小瓶砒霜。我母親最近病倒了,或許正是因為哥哥每天在飲食裡下了一點毒。」
我說到這裡,忽然聞到一股抽菸後的殘餘煙味自我身旁飄過。我霎時感到一陣寒意自背脊躥上了後頸,一時之間忘了呼吸,只覺得口乾舌燥,嘴裡的唾液似乎都消失了。
在我身邊還有另一個人?這是我的錯覺,還是——?
如果這個人正因緊張而心跳加速,或許我可以聽到他的心跳聲。我抱著這樣的期待仔細聆聽,卻什麼也聽不見。
我故意做出在胸前口袋掏摸的動作。「比留間先生,要不要來根煙?」
「——謝謝你,但我不抽菸。」
其實我已戒菸將近二十年。本來打算如果比留間真的要拿煙,我會說剛好抽完了。既然比留間不抽菸,我剛剛聞到的殘餘煙味又是怎麼回事?是誰身上穿著沾染了煙味的衣服?這會議室裡應該只有我跟比留間兩個人才對,難道有人躡手躡腳地偷偷跟在我旁邊?
我豎起了耳朵,仔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心裡有種想要舉起雙手在四周亂揮的衝動,若是這麼做,或許會在不應該有人的地方碰到人的身體。
我故意輕輕呼吸,裝出平靜的態度。「比留間先生,你反對我調查哥哥的事?」
「是的,我反對。」
「好吧,但我不會放棄。我會讓真相攤在陽光下,拯救母親跟外孫女的性命。」
「當你看著深淵,深淵也正看著你。」
「什麼?」
「尼采的名言。」比留間用低沉的嗓音說道,「太靠近黑暗,可能會落入黑暗之中。」
「早在二十八年前,我就已經落入黑暗之中了。」
「每個人都有不欲人知的過去。抱著半吊子的好奇心亂揭他人的瘡疤,可能會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