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中 鳥盡弓藏(第1/3 頁)
年初落成的東京迎接著巡幸而回的皇帝。洛陽西控突厥、東撫齊魯、北定遼東、南接淮揚,頗有天下獨尊之勢。歷代帝王無不想據洛為都,然未能也。
有隋之始,文帝即有遷都之意,因其屠盡北周宗室且迷信鬼神,在冤魂不息的周宮裡如坐針氈。然天下初定不宜勞費,故只於長安二十里外的龍首原另建新都——大興城。而今九州已洽、四海富有,新皇聲稱心奉先志,剛即位便詔營東都,大有完成歷代帝王未竟事業之志。儘管皇帝下令務從節儉,然以顯仁宮耗時十月、每月役丁二百萬、周圍數百里等數值,制度之窮極可見一斑。
新都建成後,皇帝徙洛州郭內人及諸州富商大賈數萬家、並調江南江北工藝戶數千家以實東都。一時間,洛陽城內商賈雲集,百業俱興,頗有取代大興之勢。
皇帝據洛為制,百官亦隨之分房入住。其中,尤以肱骨大臣楊素最為風光,其獲賜東京甲第一區,前後賞物不可計數,一時無二。
秋陽拉長著人影走來,四人手掆步輿停在墨染瓦筒烏頭門前,身服縗絰的楚公楊素歪坐於上,艱難抬眼一一看過左右閥閱上題記的赫赫功業。目光移至撗於兩柱的額枋時,深眶裡的微光驟然熄滅。
僕隸鮑亨見主人微微抬手,朝眾示意。入府時望向主人見之失意的“敕造楚國府”御書,心底瞭然。
入府退服後,侍妾端來皇帝御賜的上藥。
楊素斜倚於榻,如常不肯鉺藥:“我豈須更活邪!”遣走侍妾,朝二僕道,“第十四章……”
鮑亨等人亦不復勸,只道:“今太子薨,日後少不得臨哀哭喪,阿郎身子不爽,少勞心力為好……”見主人閉目沉思,嘆息一聲,至案前撫琴。
哀傷的曲調如泣如訴,縈繞在耳邊,低敘著昔日直指荊南、長驅塞北的功業。縱使竭命相報,最終也不過一隻烹狗……楊素嘴角苦笑,半晌緩道:“銜悲向南浦,寒色黯沈沈。風起洞庭險,煙生雲夢深。獨飛時慕侶,寡和乍孤音。木落悲時暮,時暮感離心。離心多苦調,詎假雍門琴。”
坐於榻前的殷胄依言以草隸書之,鮑亨一曲奏畢,接過品道:“此組詩詞氣宏拔,風韻秀上,必為當今盛作!”
楊素睜開昏眊的雙目閱過,囑道:“此十四章贈之薛番州,務必送達。”
“諾。”二人俯首恭答。
楊素喘息幾聲,須臾嘆道:“鮑亨善屬文,殷胄工草隸,本是江南文客,若非戰敗豈甘為奴?我已令玄感放譴爾等,除籍為良後自去為生……”
二人喜極而泣,拜謝而去。
次日,楚國公楊素薨逝的卜告傳至宮中,皇帝正於西苑遊樂賞玩,聞訊驚詫不已,卻非惋惜:“醫人昨雲尚好,本以其一時難死。”
“聽家人言,昨日臨哀後楚公昏睡良久,平旦而薨。”侍者奏道。
“兩日之內,太子、楚公相繼亡歿,果是房陵王作祟。”太子昭來朝數月,將還大興,乞留侍之。皇帝不許,太子每至閣前拜請,加之體素肥,因致勞疾,幾日而薨。餘人不知死因,乃曰房陵王作祟之故。皇帝人前泣涕幾聲,私下尋歡作樂如故。
又因章仇太翼奏稱隋分野將有大喪,而楚與隋同在分野,皇帝遂徙楊素為楚公,期以鎮之。及其臥病,皇帝雖令名醫診候並賜上藥,實則密問醫者,唯恐不死。如今楊素已死,皇帝滿意而笑:“楚公既歿,可無憂也!傳朕敕令,贈素太尉公、弘農等十郡太守,諡號景武,葬送以厚。”因是舉觴慶賀。
仲秋的清晨寒露漸重,涼風拂過燭炬之列,彷彿幽魂在無聲嘆息。楚景武公楊素的葬禮規格一如生前殊寵,隆重而盛大,向世人宣揚著一段君臣善始善終的佳話。
前來臨哀的番州刺史薛道衡卻知其中門道,感慨之餘心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