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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擁著她,相依並臥,耳鬢相連。
卸去了君王的威儀,皇后的驕傲,兩兩相依的,無非一個男子與一個女子。
他將她冰涼的手攏在自己心口。
「衡兒已經會說好些話了,他聰穎過人,卻還沒喚過你一聲母後。」
他在她耳畔,將這兩年來不曾訴說的話,說與她聽,「你一個人在這冷冰冰的行宮,對我,對衡兒,當真不聞不問……連衡兒也不能令你軟下心腸。寧肯老死殷川,也不回頭一顧。你我之間,最狠心的,終究是你。」
她沉睡中寧靜的臉,柔軟的唇,隱約似含著一絲嘲諷倔強的笑,如同她離開昭陽宮的那一天,卸去了皇后鳳冠,素服披髮,目中只餘空寂,自始至終帶著淡漠倨傲的笑,不曾回顧一眼,不曾遲疑一步。
他低了頭,閉了眼,在她冰涼的唇上,渴求尋回些許溫熱的回應。
輕淺的吻,輾轉至深,至熾,至執迷。
他恨恨吮住她,若留不住這冰冷軀殼,便吞吮了這魂魄也好。
她仍是不應,靜默如一尊玉像。
他真正生起了孤獨的恐懼,怕從此後,再也沒有那樣一個強悍的女子,同他針鋒相對,同他劍拔弩張,與他相知,相伴,相怨,相憎。
是否,也曾相愛。
至少,也曾在絕境裡相依攜手,為盟為伴。
倘若至此真要天人永隔,什麼恩怨也都成了泡影。
他愴然,望了這曾經朝夕共枕的人,這杏子林間一見不忘的容顏,撫了她的臉,掌心下肌膚冰涼如一捧轉瞬就要化去的雪。他的手,漸漸顫抖,不可自抑。
「昀凰……」
她像是再也不會應他。
「昀凰……倘若這一世緣數未盡,你我再莫相負,餘生相伴,做一對太平帝後,可好?」
他緩緩收緊雙臂,將她擁入懷中,閉上眼睛,倦到了極點,空空蕩蕩如漂浮在混沌虛空。就這般同枕共眠,靜好裡相依睡去,彷彿從未有過辜負。
外頭宮燈微光搖曳。
黑暗裡深海珠輝一般清冷的光,映在一雙帝後的臉上。
一行淚從她的眼角悄然滑落,他衣襟,而他並無覺察。
那是淚光。
離光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是一滴淚,凝在長公主眼角,欲墜未墜。
那個剎那,疾如驚電的剎那,掌中劍還未刺入她胸口。
第一次離她那樣近,近到可以看見她眼角的淚。
泣露牡丹,煙雨海棠,也美不過這容顏。
端坐鳳座的北朝皇后,昔日棲梧宮裡的長公主,娥眉飛揚,被這一道驚電般的劍光照亮了雙眸深處,隱藏的那絲笑意。
她在笑,滿目霜色,眼角卻有淚。
這淚光,憫柔如四月薰風,融開了冰與雪,旖旎了劍與死。
令他剎那墜回南方水澤故鄉。
他望著咫尺間的天人,手中劍,穩穩刺進她心口下方。
絕不會偏差半分,也不會再深毫釐。
這雙穩定的手,控制刺客的劍,如同控制琴師的弦。
她看著他,目光不瞬,任劍鋒沒入胸口。
凝在眼角的那滴淚,沒有墜下,只有胸口艷烈的血色泅出。
痛楚也未令她霜雪般容色融化,卻是什麼令她有淚?
是為了這副與先帝相似的容貌,這一身白衣似故人?
還是,有那麼一分,半分,是憐憫他這個微不足道的死士為她盡忠赴死?
穿透琵琶骨的鎖鏈,周身被酷刑拷打後體無完膚的灼痛,流血後口乾舌燥的焦渴,死之將至的孤獨……這些,都在離光想著長公主那一滴淚時,遠離了他的知覺。
不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