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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幸福地大了。在甜甜蜜蜜的五歲的年齡裡,他學會了觀察,學會了說順口溜,學會了判明最基本的善惡美醜。他頑皮得像一頭野鹿,整天在村道上山窪裡磨爬滾打,回到家一臉髒土一身泥巴,惹得女人本能地罵幾句,在兒子身上又拍又打。塵土沒拍淨,兒子那髒兮兮的手就往灶火裡伸,那兒總有吃的,烤得焦黃的洋竽或香噴噴的餛鍋(一種煨熟的饃饃)。張不三在一邊嘿嘿笑。兒子得勢了,把學來的順口溜尖聲尖氣喊一遍:【嚓巴溜毬嚓,
我的脬子比你大,
三間房子圈不下。】
張不三不喜歡聽最後一句,就打斷他:「進城城,買糖糖,吃棒棒,喝水水。」
「一老一少,沒大沒小,進城做啥?」女人嗔怪地說。兒子撲到張不三懷裡,嚷道:「啥時去?就去?」進城是兒子的節日。
「你阿媽叫啥時去,我們就啥時去。」他笑望著女人說。
女人逗兒子:「明年去。」
「不!」
「明天去。」
「不!」
「後晌去。」
「不!」
「現在就去。」張不三道。
兒子跳起來,激動得用小拳頭在父親身上亂捶。女人進廚房用手巾包一塊乾糧塞給他。
「來去三四個鐘頭,哪裡就餓著了。」
「不餓你就帶回來,又不是千斤重萬斤沉的金子。」女人將乾糧塞到他懷裡。
張不三牽著兒子的手上路了,沒走出村口他就將兒子扛了起來。女人目送著他們,甜甜地一笑。
這是荒山泛出鵝黃嫩綠的春天。耐不住貧窮和寂寞的男人們又開始張羅著闖金場了。但他們已不是為了黃金,而是為了狐狸。據說唐古特狐狸皮在大城市裡走了俏。因為它毛色鮮亮,被稱為罕見的太陽自然色。無與倫比的輕暖柔滑令人叫絕醉倒,一種神秘的獵狐人所無法感受和理解的性感的光輝以極其隱晦的方式散發出來,魔幻般地增添著男士淑女的魅力。遠在省城的貿易公司在各縣設立了收購點,用三元一張皮子的低廉價格誘惑得人們心旌搖盪。縣城街道上到處都是一堆的鄉民。他們從各鄉各村雲集到這裡,做著奔赴古金場的最後準備。張不三漠視著他們,心平氣和地穿越在人群之間,兒子岔開雙腿一直騎在他脖子上,手裡已經多了一根長長的麥牙糖,仔細嗍著,捨不得嘎嘣嘎嘣地嚼出粘乎乎的膠液。
「我尿。」一滴糖分極濃的口水滴到他頭髮上。
「尿吧!」
兒子就尿了。好大一脬尿,淋濕了他的整個脊背。他不在乎。
「喝水喝水,甜甜酸酸的水。」他放下兒子,走到攤子前買汽水。兒子嗍著麥芽糖已經不怎麼饞了,分心地四下顧望,眼光最後落到一個老人身上。老人矮小得幾乎跟他一般高,但身坯很壯,頭也大,加上亂草一樣篷起的頭髮就顯得更大;他的臉像油鍋裡滾過一般黝黑髮亮,深刻的褶子在開闊的臉上倔強地四處遊動;一件汙垢斑駁的棉襖裹在光溜溜的身子上,腰際勒了一圈麻繩,沒有一個釦子,敞開的衣胸露出灰濛濛的肌膚,一綹垢痂像積澱在溝底的膠泥從脖子朝肚腹延伸而下。老人沒有腿,要不是他煞有介事地穿著褲子,人們會發現他的下身也沒有,那兒黑呼呼的有一個深洞,屎尿便從洞中的兩條孔道里流出,隨時都在流,惡臭氤氳在四周,如同有一圈無形的塹壕拒絕著人們的靠近。他面前放著一頂皮帽,兩扇耳朵軟沓沓地耷拉在地上。富有同情心的人們將鋥亮的分幣遠遠地拋過去,大都落在皮帽外面。老人俯下身子,吃力地夠著,將分幣撿起來放進皮帽。一首渾濁的歌帶著呼呼嚕嚕地嗓音從他嘴裡顫動而出,代替了渴望路人施捨的哀求。
兒子好奇地望了一會,回頭尋找父親,父親不見了,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