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番外·滄浪至之(第1/4 頁)
?少臻是個偷兒。
老賊頭撿到他時,人才小小一團,縮在印花襁褓裡,凍得哭不出聲。老賊頭那會兒還是個滄桑落括的大叔,人雖邋遢,但講究一個盜亦有道。
德州的雪阻了道。老賊頭抱著少臻,從及膝的大雪中走回家。可那時北陽戰亂,德州屯糧由下津運往前線,他家裡還剩一個小閨女,兩個人都填不飽,如今再加一張口,如同雪上加霜。
老賊頭沒丟掉少臻,但也沒給少臻自己的姓。他蹲橋頭聽裝瞎神叨的算命講“臻”字好,百福並臻,有福氣,就給了少臻這個名。少臻少臻,少禍福臻,願一世平順,福安至之。
誰料少臻是個冷心腸的孩子,挨不著半點福氣。他似乎天生就帶了雙巧手,偷兒的本事學得飛快,且不怕善,也不懼惡。婦人可憐他,他不會掉眼淚,惡人欺辱他,他也不會掉眼淚。這小子像是在那年大雪裡,把淚都給哭盡了。
他也不叫老賊頭“爹”,總是跟在後邊,拖拉著破衣衫,面無表情喊“賊頭,吃飯”。
老賊頭是個老兵。據他自己給少臻講,當年靖侯在世,他跟在麾下,一路打到了大苑宛澤。可惜沒過迦南山,靖侯死了,北陽軍劃分,他籍不在北陽三津之內,朝廷的賞銀撥糧他都收不到,他只能回德州。可德州也沒待幾年,死了媳婦,帶著痴痴傻傻的女兒,拖著才長牙的少臻,走到了青平。要給他薦舉份工的人出爾反爾,收了別人的銀兩,踢了他的名字。
老賊頭就做了老偷兒。
少臻時常在破屋裡醒過來,聽著夜裡老賊頭對牆哽咽。這破屋裡供著靖侯牌位,他一邊捂面哽咽,一邊斷斷續續念著:“有負北陽……今為偷兒……死後叫我孤魂野鬼……見不得沙場老友……”
少臻翻個身,堵了漏風的口,閉目全當聽不見。那哽聲幽幽咽咽,一直纏了好幾年。
有一日卻突地沒了。
傻姑娘被糖葫蘆哄騙走,老賊頭追著跑了幾十裡尋,可人早就沒影了。少臻跟著他一路尋,老頭一頭悶栽在地,再也起來。他甚至連句都來得及給少臻留,就這麼沒了。
少臻揣著牌位,住到破廟裡去。自此孤零零一個,不覺寂寞。他每日偷得著就吃,偷不著就餓。那街上人來人往,有富人有窮酸,他隨了老賊頭,偶爾善心醒了,也給路邊小叫花一口殘羹。日子若這麼混下去,他這一輩子都是爛在泥裡。他頭幾年單獨一人,夜裡聽著嗚咽聲爬起來,對著灌風的口發呆,要愣一會兒,才記得起老賊頭如今已被供在桌案上。
這長河鎮的同齡他都沒打過交道,唯獨榕城麵館的小半瞎是個異類。
榕漾是個小傻子,認識的人都這麼講。他家裡就他一個,榕爹把他捧在掌心裡,每日兜裡都塞著把銅錢,由著他花。可榕漾不貪嘴也不貪玩,他貪書。他時常蹲舊書攤跟前,一蹲一整天,臉幾乎要貼進本上看。他錢都省來買書,遇著合心的,甚至能不吃不喝的看。人好騙,誰到他跟前哭一回,他就能乖乖把錢掏出來。眼睛又不好,多半不知道,這麼幾年在他跟前騙他錢的都是一夥人輪番去。
少臻騙過他一回。
榕漾將銅錢細細碼放在少臻掌心,少臻的手掌還帶著汙詬,和榕漾白嫩的手指如同雲泥。榕漾碼整齊,雙手攏了他的掌,彎眸道:“不要哭啦……都拿去罷。”
少臻如避稜刺,抽了手,連銅錢也不要了。
榕漾會寫字,還會修書。舊攤裡淘來的破面,他都能重修的整潔。一沓碼架上,仔細標著名,看著就厲害。少臻覺得他厲害,他卻覺得少臻更厲害,一口能咽一個包子,一拳能撂倒一個小子。
榕漾教少臻識字,這泥潭深澤,他拽著少臻往上拉。這一拉就是緣分,這一拉就是一生。少臻生無親兄弟,很多年之後,還活著的這堆人裡,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