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分(第1/5 頁)
——單身出門門關到。
出門七八天,灶內斷火煙,
——單身的不吃溼餿飯。
上午走下午,灰灰齊上撲。
鍋頭刷兩刷,蜘蛛死迄爬死迄爬:方言,即拼命爬。。
灶頭撈兩撈,撈出條黑烏梢黑烏梢:方言,黑蛇。;
灶裡刨兩刨,刨出個賴格寶。
唱著唱著,天色轉暗,歡快的歌謠,轉眼又變得傷心傷感——
斑鳩叫喚咕咕咕,陽雀叫喚李貴陽。
咕咕咕,李貴陽,對門么妹死了郎。
上街去請抬腳棒,下街去到棺材房。
手頭提的香燭紙,頭上包的孝帕長。
要是莊稼無人種,抬腳願把忙來幫。
相對於才子佳人的戲曲,善珍更愛聽挑夫們的歌謠。先前在戲園子裡,她只覺得煩悶,而此刻,善珍竟然臉紅心跳,心裡七上八下的。她索性推開窗戶,讓江風帶著僕僕風塵和汗水的氣息,連同挑夫們的悲歡與辛勞一併吹入胸懷;可沒想到風那麼大,把她的辮子都吹散了,滿頭烏髮就像烏雲似的飄在窗前,挑夫們都看見了,可他們並不做聲,又擦著汗水低頭趕路。轉眼間,長長的隊伍已消失在煙村。
到了傍晚,夕陽深紅,江水瑟瑟,晚風中飄蕩著煙霧、歸帆與縹緲的船歌。然而眼前的美景卻使她憂心忡忡——隨著年齡的增長,善珍開始想念自己已故的母親,想起她們母女分離的痛苦和母親的悲慘命運。十五歲,她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在山上奔跑、水邊歡跳了。作為虞家大院的千金小姐,她雖然不必纏足這種舊風俗,到上世紀二十年代以後已基本廢除。,也能上學讀書,但無論走到哪裡,總有許多無形的眼睛注視著她的一言一行;她必須老老實實,遵從大家庭的各種禮法,“堅守婦道”。這對別人來說是順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對於善珍卻無異於一種深深的折磨。她生在長江邊,看著大河長大,天性無拘無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她的心思常常順著江流漂向遙遠陌生的城市,在長江兩岸的山林水澤,與各種各樣的男人女人一同載歌載舞……可惜那裡的人們還不認識她;那裡發生了什麼,她也一無所知。她想著想著,漸漸對此感到不滿和擔憂,可自從母親撒手人寰,父親又總是不在家,在這個世界上,誰能真正瞭解她的心思?啊,好在來到煙村,認識了正艾、正清,他們從小就可以駕著小船恣意遠遊;而她呢?難得出趟遠門,之前之後,都高興得幾天睡不著。可漫漫時日,還是像籠中鳥一樣被鎖在院子裡。此時,當夕陽沉落,晚風如歌,她的頭髮亂了,心也亂了,身心激盪不寧,彷彿地震前的小動物。她預感到生活將發生鉅變,自己將像一葉沒有纜繩的輕舟,被激流沖走……
是夜,也不知是哪一夜,十多隻船橫在碼頭,江風一吹,互相碰撞著,發出“咚咚”的回聲。正清、正艾因連日疲勞,睡得正香;母親還在油燈下縫補衣服。而在不遠處的善珍,內心卻被洶湧、熾熱的浪潮激烈衝撞著,輾轉難眠。直到後半夜,她又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江上起了大火,房屋和帆船像火球一樣四處滾動……有人獰笑,有人哭喊;而她自己卻被翻騰的火浪捲走,漸行漸遠……正艾一邊救人一邊求救,兩隻胳膊伸過來,很快又被激流吞噬;而正清的臉貼在陰空,掛滿淚水,瞬間又化成霹靂、閃電……父親來了,站在風口浪尖,腳下不停地流血;血色向四周蔓延……水天茫茫,從紅色轉為灰色;灰暗的江水將她衝上一座孤島,周圍全是陌生人,舉著刀槍、旗幟,衝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其中還出現了正清,眼睛裡佈滿血絲,看著她好像不認識似的。她大聲叫喊,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胸口好像被一隻無形的黑手壓著,透不過氣來。一陣窒息,她拼命掙扎著,手腳並用,終於把自己嚇醒了,醒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