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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還沒什麼人渡河,水面寬闊,幽靜淡然。慕良山頂起了大風,將溢滿枝頭的梨花瓣吹散,飄然落下宛如白雪。
張良仰躺在船頭小憩,等要過河做買賣的商人。他老了,一覺容易睡熟,待已經與周公打照面了,才終於有人將他喚醒。
&ldo;船家,渡河。&rdo;
熟悉的,緩慢溫和的嗓音穿進耳膜,張良一震,揉了揉眼睛,抬眸看去。
睡意全無!
只見一紫袍青年站在岸邊,負手而立,發間繫著跟他一模一樣的髮帶。如詩的眉,如畫的眸,唇角微揚,玉樹臨風。
仍是舊時模樣。
張良的眼眸直顫,望進那雙笑得彎彎的狐狸眼,許久許久,驚愕之色才逐漸褪去,跟著也笑了,&ldo;你來了?&rdo;
那青年往前邁了一步,柔聲道:&ldo;我來了,就怕你認不出。&rdo;
張良愜意著環胸,學他的模樣挑眉,&ldo;我聽著怎的有幾分醋味?&rdo;頓了頓,又問,&ldo;去哪兒?&rdo;
青年兀自邁入小船,飲了一口桌上的梨花釀,臥躺在席上,拳頭撐著頭顱,懶洋洋道:&ldo;你去哪兒,我便去哪兒。&rdo;
他沒有說其他的話,也沒問&ldo;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rdo;,單單這一句&ldo;你去哪兒我便去哪兒&rdo;,便看清楚他這麼久的掛念。
張良的笑意漸濃,解了固船繩,握著竹竿,將小舟駛離泊口。
船尾劃過一襲漣漪,慢悠悠在河面漾開。東風一吹,山頭那一片梨花簌簌飛旋,隨風飄零到水面,似美人落下的清淚。朝霞掩映著旭日,在山水明淨的畫卷中添了一抹顏色。
萬裡江山,無限美好。
運河邊上那個清瘦的船伕死了,沉船河中。
那日清晨,有人恍惚瞧見他歡笑著與一團空氣說話,彷彿見到了等候許久的人一般,眉眼歡欣,前所未有的輕快。
然後他一個人撐船離去,不多久便在河中央沉了。
後來,人們看到另一個身形健壯的老頭跳到河中,拼死拼活把船伕撈上來,抱著冰涼的屍體,嚎啕大哭。
人們勸他節哀吧,節哀吧,哭壞了眼睛可不好。
他卻哭著哭著,也沒了氣息。
後來,老頭子的妻兒來了,帶走兩具屍體,將老頭子葬在西山頭的紅楓樹下,將船伕葬在東山頭的梨花林裡,緊挨著另一方墓冢。
那個健壯的老頭愛楓樹,據說他年少時跟心愛之人定情,就是在一棵楓樹下。待秋風一吹,楓葉便如灼灼晚霞,勝過女子嬌羞的美好模樣。下葬時,老頭的衣襟裡滑落出一個紅色的平安符,縫紉的邊線已經朽了,看得出時代久遠。人們想,那應該是他的定情信物。
至於那片梨花林,聽說,那兒其實葬了兩個人。
一個愛酒,另一個,愛梨花。
現下正值暮春,梨花飄零的時節。在慕良山頭,花瓣落地的簌簌響動之間,隱約聽見有人說話。
一人的聲音低沉卻溫和:&ldo;梨花,離花。梨花堆滿枝頭,就是分別的時候。&rdo;
另一個的聲音更纖細些,他輕輕一笑,道:
&ldo;韓兄騙人。&rdo;
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怎可能分別?
慕良山的名字,張良從未告訴過旁人。人們還叫它無名山,後人因為張良晚年長住於此,便取名&ldo;張師山&rdo;。
張師山的山頂有一片梨花海,春來開花之時,總讓人以為是下了雪。有時飄零到山下的運河上,被甲板上吹風的過客瞧見,便拾掇起來,放入荷包中,權當做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