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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穿乳白色的襯衫,濃密的黑髮微微蜷曲在額前,雙手插在兜裡,身材高得有一點嚇人。我漲紅了臉,趕緊低頭抱緊自己的書本說:「三少爺不要拿我開玩笑。」說罷調頭往回走。
他在後面跟上來:「你不是好奇我傢什麼樣子?不如我帶你逛逛。」
我加快腳步:「我要回去上課了,去晚了父親會發脾氣。」
眼看通向學堂的月洞門就在眼前,我像逃難一樣往前沖,手臂卻被他從後面一把拉住,所以不得不回過頭去。他在樹影下低頭一笑:「南島什麼也沒有,不能約你去看電影或吃西餐,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不過既然你喜歡聽戲,我在戲院二樓定了座位,七夕那天我去接你。」
他的樣子像是料定我一定不會反對,但我認真地拒絕著:「父親常說,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不親授。我怕他是不會同意的。」
他揚眉,笑得更明朗:「你倒是孫先生的好學生。」說罷頓一頓,收起笑容,十足鄭重的神色,又說:「我是想來和你道歉的,上次是我太心急,你心裡怕是沒有準備。不過我只想讓你知道,追求你這件事,我是十分認真的。」
上課的時間快到,一門之隔那邊學堂的庭院裡已經熱鬧起來,有幾個學生正站在魚池邊聊天,聽到聲音朝我們這邊望過來。我只害怕被人看見,急急甩掉他的胳膊,惶惶然逃回高牆這邊。
七夕那天大雨傾盆,傍晚才雨過天青,烏雲散盡。
父親咳嗽,小病了幾日,教科學的先生也有事,所以學堂乾脆在七夕前一天就放了假,學生歡呼一聲,一鬨而散。這也正中我的下懷,即使有人想來接我,也不知道去哪裡接。
我跟父親說要去參加秀燕的成人宴,所以傍晚等雨停後,還是乘船趕到南島。其實秀燕的成人宴上均是她的七大姑八大姨,我斷然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只和她約好,等她散了席,晚上就去她家裡過夜。
雨後的夏天有幾絲涼意,我深一腳淺一腳從渡口趕去主街,正趕上鼓板驟起,還沒到戲院門口就遠遠聽見二胡熱熱鬧鬧地拉起來。戲院門口人聲嘈雜,一字排開兩列小販,賣仙草凍葵花籽及各色零嘴,抑揚頓挫的叫賣聲爭相蓋過彼此。老老小小的看客相攜從四處而來,魚貫從戲院窄窄的木門湧進去。
我看到門口的槐樹底下站著幾個熟人。一個是盛裝而來的趙德容,穿了一襲水紅色的旗袍,描過眉粉面桃花,彷彿一夜間大了五歲。另一個容貌和她相似,但比她高一頭,是她的兄長趙啟容。再一個,站在他們兩個的對面,只有一個瘦長背影,穿乳白色的襯衫和西褲,似乎伸長了脖子在向遠處張望,更顯得身材高得有一點可怕。
我立即縮排旁邊茶肆的棚子底下,掩身躲進人多的地方。幸好戲院有一處後門,就在茶肆旁的小巷裡,我才躲過那幾個熟人進了戲院。
咚咚鏘鏘,梁山伯祝英臺正式踩著鼓板甩著水袖走上臺來。我躲在臺子後面的陰暗角落,只看到小妙仙的妙曼背影和二胡師傅搖頭晃腦的側臉。臺下一片黑壓壓的人群,賣花生米和仙草凍的小販挑著擔子穿梭在過道里。有頭有臉的太太們則都在二樓,坐在紅得有幾分沉悶的大燈籠底下,幽幽地喝著茶。
我的目光在人群裡逡巡,找不到冬生的影子。
這幾天海上不大平靜。他雖說會來,但誰知道會遇到什麼事,總歸是生計要緊。
雖是這樣想,總難免情緒會有些低落。我十六歲的七夕,竟然落到這樣孤清冷淡的下場,著實令人失望。
臺上演到長亭相送,二胡的節奏慢下來,有一點哀婉的味道,丫鬟和祝英臺齊聲重複地唱:十八里相送到長亭,十八里相送到長亭。
我落寞地聽著,忽然覺出異樣,一個影子不知何時罩在我頭頂,耳邊有輕微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