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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滾你個苕坨二楞子狗日的憨貨!再不滾,我一竹竿劈死你!”
白椿手舉新砍的探竿,那二楞子就蹬蹬蹬地往山下跑了,羊一陣騷叫,也呼地跑了。
白椿第三跤摔下了懸崖,可抓到了一根樹,吊著鞦韆,就有人死活把他拉了上來,說:
“白椿,你可不是個明眼人了,以後千萬不要亂跑了,否則,連屍都收不回來的。”
白椿發現牙齒摔斷了半顆,另半顆還栽在嘴裡。
“誰,請誰幫我找找牙齒啊。”
一個人就過來,給他找來了牙齒。他摸摸,又放在自己的嘴裡,不對,不是牙齒,是一塊石頭。
“山不屬於你了。”他爺爺給他說過。他爺爺說:椿娃,你命苦啊,山不屬於你了,林子也不屬於你了。這槍也沒個人接了。不接還好些。咱們家,敗就敗在這槍手裡。
白椿坐在一個山洞口,這時候雲一定散了,因為有熱辣辣撲來的陽光氣息。陽光像一張馬嘴在往他身上熨著熱氣。這時候天空一定嫣紅一片,遠處的獵人峰一定碧藍碧藍;太陽像天空燙出的一個洞,晃悠悠地燃燒著。乾旱還沒有結束,山岡卻依然充斥著浩大的植物氣息,甚至還帶著勝利的果實甜味。他手拿著那顆不是牙齒的石頭,直拗地想他活著的理由——他是要活下去的,即使悲慘的日子才剛剛開始。他得說服自己。懷著小心翼翼的希望,在這神農山區的某一個角落裡悄悄地活下去。
“人就是個草命。”他不知何時聽誰說過這話,也許是爺爺。可像他們這樣的草命怎能殺死一頭老熊、老虎和更多的野豬呀岩羊呀,甚至懷著歹意去摳瞎人的一雙眼睛?草可沒有這麼大的能力啊!……人就是棵植物……他得好好想想。人的確是棵植物,吃得少,用得少,隨便多大的苦,也不叫喚,能忍就忍了;生的生著,死的死了,生生不息,掐斷了、踩癟了,還能活哩。有的草每年發芽,那就是有兒女哩,有的草到秋天就死毬了,那就是一生結束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是有這個老話嗎?對,對呀!你看,我斷了半顆牙齒,我還是活的;我剜了兩隻眼睛,我還是活的。就像一根草被雷擊,被火燒,被雪壓,被霜打,還是活的。
“怎麼都能活下去……”他開始慢慢能說服自己了。人是棵能行走的草。你看,人也有根,根就是家,就是林子,然後行走。草也吸收養份,我賭氣不吃東西是不對的。草也吸水呀。那就喝水。找到一處泉水,咕嚕咕嚕喝了個飽,笑得鳥驚飛遠去;草呀苞谷呀雌雄授粉,人也結婚哩,這就跟草更像了,找個人就結了婚,草是風傳花粉。可苞谷是雌雄同株。苞谷結籽了,人也要生子,都有自己的樂趣。就這麼活下去!對,活下去呀。反正都是棵草,我是草你也是草,誰又比誰好許多?有一雙眼沒一雙眼不都是草麼?!……
三
回到家裡,妹妹白丫兒來了。妹妹一陣心疼就叫哥哥,叫椿哥哥,就嗚嗚呃呃哭起來,是真哭,柔嫩的小手摸著白椿的眼睛,說哥呀哥呀你真的看不見了麼?真的看不見我了麼?這妹子吹氣如蘭,哭出的淚都是香的;淚抹在白椿手上——白丫兒抓著他的手,一陣一陣地搖個不停。白椿就勸她,說:
“妹妹,沒事的,人就是個草命,怎麼都能活的。”
妹妹白丫兒是叔叔白端陽的女兒。白端陽是爺爺白秀的養子。白端陽的爹也是個打匠,被熊啃吃了,媽是白秀那個失蹤舅舅楊奪水的女兒楊丫兒。白丫兒哭著,她爹白端陽就站在旁邊。白端陽在林場上班,多年前被一場山火害了,為救國家財產(就是一種051油鋸),被火燒成個火燒粑粑,眼瞼都燒沒了,一隻眼鼓著,嘴唇皮是割自己的屁股補的,所以這棵草是被車馬踐踏過的草,是火燒的草,可又活了。叔白端陽說:
第二章 人就是個草命(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