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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個?阿彌陀佛!”
白大年望著他娘,頭打壞了,說不出話來,只是像豬一樣哼哼。
他娘又問:
“你吃的啥哩?”
白大年又哼哼。
白娘子看著看著就認出了是自己的大兒子,丟下豬食瓢就大喊:
“死老頭子,還不快去請郎中!”
白中秋白椿都說不清這事。村裡人更說不清。說反正老天長眼把大年給打壞了,成了廢人,救活也是個廢人。白秀遲疑著沒請,老伴白娘子就鬧了,就與他大吵,兩人在房間裡打了起來,白娘子又踢又咬。白椿就急了,給兩位老人勸架,就給白娘子說:
“奶奶別咬了,我去請。”
這白椿就去了山裡找郎中,就是給白大年摘山混子筋的那個,也是給白秀年輕時治過泥肺的那個。
白秀的泥肺是在洪湖染的。
很古老的一九三一年,那時的白秀還是個百事不曉的少年,還叫戢秀,在鄂西北房縣戢家灣給大地主崔咬精放牛。有一天他舅舅楊奪水從縣裡揹回了一塊“房縣戢家灣蘇維埃政府”的牌子,就成了楊主席。他舅說:“秀娃,你革命嗎?”於是秀娃就革命了。這革命就是去洪湖,蘇維埃的幹部只有十來人,要多湊幾個,楊奪水就打上了外甥的主意,還誘惑說:“等從洪湖回來,楊丫兒就大了,你與她成親。”楊丫兒是舅舅的女兒,才四五歲,拖著一掛鼻涕,胸前的油膩閃閃發光。這戢秀也沒想什麼,就被攛掇出征前夜殺了崔咬精,割了他的頭系在褲帶上,跟舅舅楊奪水走了。
走到神農架,要翻越一架又一架大山,那是一個半年都在風雪中的世界,當年的雪可大了,樹可多了,獸可惡了。濃林如墨,鳥飛難通。到了山上,山上下的不是雪,全是冰霰子,像石頭一樣,砸得人頭上大包小癤。最可怕的是當地的“扒狗子”,就是神農架獨有的老豺,前腿短,後腿長,身子小巧,專門掏肛然後鑽進野牲口和人的肚子裡去,把裡面的內臟吃空。這種獸就跟螞蟥一樣,只要粘到你身上就下不來了。還碰見土匪、杆子隊和國民黨擋道。戢家灣革命小分隊就與大部隊打散了,迷路了。在山裡轉了幾天,舅舅楊奪水的一隻手齊嶄嶄地讓老虎啃了,小鷂子王品貴讓扒狗子掏了肛——他一個人去林子里拉屎,粘上了那惡獸,肛掏了,腸子流了一地,小鷂子王品貴用草塞住肛門還隨隊伍走了兩天。無數的扒狗子在地上跟著他們,無數的夜鴉子在天上跟著他們。只等扒狗子吃空他們,夜鴉子就要來啄他們的殘肢斷掌了。這些生人的氣味一聞就能聞出來,連禽獸都欺生吶!“同志們,戢家灣的革命戰士們,我們一定要衝出神農架,要走到洪湖根據地,不能退縮,不能回頭!誰叫有錢的人這麼少無錢的人這麼多呢?誰叫穿棉鞋的人這麼少打赤腳的人這麼多呢?誰叫吃肉的人這麼少吃糠菜的人這麼多呢?誰叫有田的人這麼少無田的人這麼多呢?現在,大家跟我唱:要殺就殺得人頭滾滾,你一條命我一條命!農友們起來,農友們起來,殺盡貪官汙吏土豪和劣紳!苛捐雜稅把我們欺,我們要出這口氣!農友們,農友們,殺盡壓迫我們的人!……”唱著歌的那十二個人跟著雲彩一起飄走了——舅舅楊奪水留下戢秀看守路口,其餘的人去峽谷裡尋路找吃的,結果一去不復返。
那個冬天置身於神農架寒野的少年戢秀孤身一人,手上拿著一把獵叉,腰上掛著地主崔咬精的頭。他是怎麼走出神農架到巴東又過長江的他全忘了,木頭木腦地走著,那崔咬精的頭張大著嘴巴跟他說話,埋汰他。可戢秀用獵叉挑著這個頭要他叫,頭就叫。面對著扒狗子和夜鴉子和豺狼虎豹和杆子隊國民黨——這顆頭就是開路的邪神小鬼啊!這就壯了膽。
第一章 紅喪(15)
到了洪湖,山裡人不習水戰,倒在湖裡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