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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扶我起來吧。」老僧伸手,撐住跪在身旁之人的肩膀,借著攙扶站起身——他看上去不過六十來歲,實際年齡已逾八十,若放在尋常百姓家裡,這麼大歲數的人體格還如此健旺,確實當得起一句「老神仙」。
「仙師,弟子再給您點根蠟燭。」中年漢子扶著老僧坐到桌邊,見他拿起桌上一封書信,忙討好說道。
「我還沒有這麼老眼昏花。」老僧抽出信箋展開,輕聲駁了一句,那中年漢子卻心頭一驚,急急退開兩步,似是生怕看到信上內容——他這些年伺候這位「仙師」,學會了說幾句周道話,也學會了認一些字,方才潦草一瞥,瞥見信箋開頭是「夏春秋」三個字,就知道這信中內容是自己萬萬看不得的。
他識的字不多,也曉得這位看上去是方外之人的老僧,實則不修慈悲、不守戒律,而「夏春秋」三個字,正是他的俗家名諱,這世上卻沒幾人能叫得。
「有的人,總當自己是天生貴胄,自覺無論何時都高人一等,」老僧一目十行地看完手中書信,隨手放到一邊,搖頭笑道,「可到頭來還不是像所有人一樣貪生怕死?」
「…………」中年漢子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見桌旁人並不需要自己答話,只湊近燈火提筆回信,方才敢出聲喘氣。
「你收拾收拾,母蠱已落入人手,此地不能再留了,」老僧垂目回信,好整以暇道,「倒不知那小畜生是個什麼東西,竟能活吞了我的蠱,怕真不是此間之物。」
中年漢子得了吩咐,趕緊退出門外,便沒聽到老僧下一句悠然神往地輕嘆:「……只可惜那門功法,終無緣一窺究竟,否則哪裡用費這些周折。」
「湧瀾,我的這門功法,名喚眾生相。」
老僧口中無緣得窺門徑的不傳之秘,現下自曇山口中道來,卻只如喝水吃飯一般平常。
「……我能聽得?」
僧人重合上眼,掩去眼底翻湧沸騰的慾海,滿室便重回清淨——挽江侯覺得,只要有這個人在的地方,無論是街頭鬧市,還是鬼蜮屍障,他總能自其中裁出一方古井無波的清淨——只要不去看他那雙眼睛。
「我講予你聽,你便能聽,」曇山不在意道,「既修眾生相,便可見眾生。」
「如何去見?」
「十年前,我尚未自封眼識,修為也未至此境……」曇山話語平淡,隨意說起陳年舊景。
那一年,年輕的僧人開堂講經,堂前廟外熙熙攘攘,僧人不願見百姓擁擠踩踏、妄生禍端,便動用了這門不外傳的秘法,贈予眾生一場鏡中花、水中月,片刻慈悲的夢幻泡影:廟外有一心向佛,卻擠不進人群的老嫗突然落淚——她見到早逝的兒子邁進家門,仍是十幾歲的容貌,火急火燎地喚她:「娘,來碗水喝!」
有正隨著人群推搡進廟門的青年忽地喜笑顏開——他見到花燭搖曳,喜字滿堂,燭光中他迫不及待地挑開蓋頭,蓋頭下正是他打小喜歡,卻嫁做他人婦的姑娘。
有混跡市井偷竊為生的無賴正要伺機下手,又突地住手,樂不可支——他見到金山銀山,數不盡的珠寶富貴,都是他的。
有忍著打罵拼命擠進講經堂裡,只為看施不施齋的乞兒見到米飯魚肉,還有一碗熱湯。
而貴為嫡皇子之人與一個乞兒不過隔了數個人頭——他見到疾病纏身,卻仍強撐不肯放權的父皇終於禪位,他得以繼承大統,那是一個對權力躍躍欲試的太子最不可言說,更不敢言說的心思。
太子身邊忠心耿耿的老奴眼中也有喜有淚,這一次卻不是為了他的主子——他看到自己這輩子做了一個囫圇人,子孫繞膝,天倫和樂。
曇山自不會向邊湧瀾細數這無邊的夢幻泡影,只平平淡淡道了一句:「我見眾生,而眾生,便見到他們最深的欲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