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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那麼站著,頭頂著我尿溼的被子,像個壞人一樣,抬不起頭來。這時,我頭上的被子就是我的罪證,我在陽光下被批駁得乾乾淨淨。有人從我們院門口經過,會和我媽我爸我姥娘我姥爺他們打招呼,還說,喲,大癢又“曬被子”了。在開始,我覺得無地自容,後來就麻木了。
然後,等到他們都吃完早飯,我姥娘過來,手裡拿根桃樹枝,來到我的面前,要幫我趕走“尿床精”。我姥娘說,因為我家有個“尿床精”,所以我才尿床的。我姥娘一邊往我頂著的被子上打,一邊打一邊說唱:
尿床精,真氣人,
太陽底下我求神,
東山里神,西山裡神,
快來幫幫我家的人,
上來給它兩下子,
(啪——啪——)
尿床精
(我按要求配合我姥娘應一聲)哎哎——
滾!滾!滾滾!
(啪——啪——啪——)
我姥娘說唱完了,就等於對我宣佈解放,這時我才可以把被子搭到鐵絲上去曬。所以我後來想,對於我姥娘來說,那時候,與其說把頂被子當作一種儀式來操作,不如說是打著善意的旗號對我進行惡意的懲罰。
二癢隨隨便便在學校把我尿床的秘密公開了。
那天早上,我在家“曬被子”的時間長了一些,原因是我姥娘在進行驅趕“尿床精”的時間拖延了。我姥娘拖延時間的原因是鄰居洪阿姨的幾個月的小孩子嗓子里長了“探花”(音名,疑為“痰花”),來找我姥娘給她孩子治“探花”。洪姨抱著她的孩子進院門的時候,我已經頂著被子站在兩棵楝樹之間的鐵絲下面。我姥娘也像往常一樣手持桃枝來到我的跟前,就在這時候,洪姨推門進了院子,進門就叫道,孫媽孫媽,我家寶寶可是長“探花”了,麻煩你治一治。
不知道我姥娘這個手藝是不是跟我姥爺學的,反正,我姥娘治小孩子的“探花”是一絕招,保證手到病除。我姥娘治“探花”絕對是土法,也絕對是偏方,不吃藥不打針,只到老房子裡找一隻大蜘蛛,掐掉蜘蛛的毒剌,再從鹽罐子裡捏一小撮兒鹽,用鹽把蜘蛛醃上一會兒,然後把鹹蜘蛛壓扁,用唾沫把蜘蛛粘在手指上,往孩子的嗓子眼一按,就行了。據我姥娘說,這一按裡頭最有講究,小孩子不會說話,下手輕重全在自己掌握,輕了不起作用,重了傷了孩子,那都不管用。所以我姥娘常把她的手藝叫做“按探花”而不叫治“探花”。我姥娘對她的這門手藝熱情很高,一聽有人找她“按探花”,馬上丟下手中的桃枝,同時也丟下我不管了。
我姥娘看看孩子的嗓子,說,哎喲,孩子“探花”都長老了,咋不早來?耽擱了可不得了。
洪姨嚇得不輕說自己不懂,請孫媽幫忙。我姥娘倒不緊不慢,說,找到我就不要緊了。我這就去準備。
我知道我姥娘所說的準備主要就是找蜘蛛,但據我的印象,在我家的房子裡好像沒有了蜘蛛,所以我聽見我姥娘嘴裡不停地嘀咕,哪裡去了哪裡去了。
我頭上頂著被子實在太累,脖子痛了腿也酸了,就把被子放下歇息一會兒。我知道我姥娘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到蜘蛛的。果然,我姥娘找遍我家的所有房間,都沒有找到。我姥娘急了。我馬上想起來,我爸媽睡的那張大床下有蜘蛛網,有蜘蛛網就一定有蜘蛛,我把這個情況跟我姥娘一說,並主動要求去捉一隻蜘蛛回來。
我把蜘蛛捉回來了。我從我爸我媽床底下捉到的是一隻大蜘蛛,黑得油亮。但同時,我還從我爸我媽床底下找到一個好玩藝兒,一個像氣球一樣的東西。我把蜘蛛交給我姥娘,我姥娘捏著蜘蛛到亮堂的地方研究了半天,一本正經地說,不賴,母蜘蛛,母蜘蛛最好。我真不知道,蜘蛛到底分不分公母。